凌晨時份，夜空本應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然而這條遍佈酒吧的大街，卻是恍如隔世的另一番景象，天空反映出一片虹光，被射燈染成會變成似的，一時嫣紅一時絳紫。
酒吧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地亮著，艷紅色和亮藍色的燈光互相輝映。「看似很有趣呢！」我邊想著，邊沿著通往地庫的旋轉式樓梯走。店內五光十色的射燈令人目眩，音響配合著強勁的音樂的節拍叫嚷著。不難發現我的朋友在酒吧一隅，興高采烈地談笑著。
「喂！怎麼這麼遲啊？」
「都怪那個老太婆，擾擾攘攘的。」腦海裡浮現起祖母，勸阻我出門的情境，耳畔彷彿響起那把如蚊子般滋擾的聲音，嗡嗡作響。
「怎麼在發獃呀？出來跳舞吧。」我跟著朋友到舞池中央，在顏色不斷變動的燈光和節奏極快的音樂帶動之下起舞。搖擺著身體，同時揮走了在家裡、在學校所遇到的煩惱：堆積如山的功課的壓力；老師針鋒相對的責備；同學們的冷言冷語；家裡的祖母嘮叨的噪音。種種煩惱像長了翅膀那樣，從腦袋裡逐一飛走，頭腦一下子輕了般，身體隨著舞步......
喝了點酒，帶點醉意，有點迷糊的歡愉了一晚。不知過了多久，頭腦逐漸清醒過來，才驚覺已是清晨三時。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昨晚收到了十多個未接來電，顯示著一列母親的手機號碼。我按下撥打鍵，不消三秒便傳來母親嘶啞的聲音：「你往哪兒去了？祖母她半夜心臟病發，如今還在手術室.........」
我沒把話聽完，馬上在冷清的街上，揚手攔截的士，卻心不在焉的回憶起昨晚出門前的片段。
深夜十二時許，收到朋友邀請我到酒吧玩樂的短訊，攫了錢包和手機便準備出門了。扭開門柄之際，身後傳來祖母氣若游絲的聲音：「樂仔，都這麼夜了，還要外出嗎？很危險啊，爸媽會擔心的......」她喋喋不休的話實為煩厭，煩厭得讓我不能自控地呼喝了一句：「別這麼囉嗦了！你很煩啊！」說罷沒有待她回應便轉身走了，沒有回頭望她一眼......
最後回眸祖母的情境如烙印般印在腦海，揮之不去。車窗外的街景飛快掠過，如走馬燈般於眼前閃爍著，然而車子彷彿已走了數小時之久，令我更加心急如焚。
轉眼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外，帶著醉意的我扶著車門下車，腳步不穩，眼光迷濛，還失足跌倒地上。傳來的痛楚，花點氣力才站了起來，迎面吹來的風冷得有點刮臉，也許是因為清晨的緣故，讓我稍微清醒，跑進醫院裡。一陣嗆鼻的清毒藥水味撲鼻而來，卻阻止不了我衝往手術室。
趕至手術室，父母倆坐在長椅上依偎著，互相支撐著似的，走近些才發現原來兩人在無助啜泣。他倆看見我，也並沒說什麼，只是垂著頭拭乾淚水。不過我卻希望他們可以狠狠地痛罵我一場，代替祖母責備這個不肖樂仔。不僅不屑祖母真摯的關心，還說了這麼不敬的話頂撞她。但到了這種時候才來內疚，也許一切也太遲了吧。
「祖母，求你平安無事！我還得親口跟你說聲對不起，以後更要好好照顧你！」我在心裡呼喊著，但求在手術室內跟死神搏鬥的祖母接收得到這份心意。
手術室門外上的那盞一直耀眼地亮著的紅燈，驀然熄掉了，醫生隨即走出來，摘下口罩，嘆著氣說：「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就此被拋棄在手術室外，隨著醫生離去的腳步聲，逐漸相信祖母已經返魂乏術。
不過，我還是執拗地，輕輕地搖晃著祖母的身體，渴望藉此能令她甦醒過來。她的軀體冷冰冰的，跟我回憶中暖烘烘的雙手很不一樣，難以想像她的離世已成事實。病床暖暖的，彷彿微微散發著祖母的體溫，好像她還沒有離開，不願離開似的。我凝視著祖母緊閉的雙眼，心坎仍是希冀奇跡發生，她會緩緩睜開雙眼，微笑著說：「乖，祖母沒事，別哭了。」可是雙目久久沒有動靜，良久我才願意承認那鐵一般的裁決。
我像失去了靈魂一般，拖著軟弱無力的身軀回家。那時是清晨五點，可是太陽的光線沒有驅散我心中的陰霾。缺少了什麼嗎？我凝望著客廳中那張藤製的安樂椅，空空如也，霎時記起從前每天放學回家，安坐在安樂椅上看電視的祖母，總會說句「樂仔，你回來了。」然而我總是這種說話很煩擾，所以無視她。眼見我回家了，還要說些什麼來確認嗎？自己一向習慣了祖母的問候，以為理所當然，如今聽不見那親切的慰問，才懂得撫今追昔。
記得小時候大約五六歲，我經常任性地鬧彆扭，玩具掉壞了就噘嘴，給父母責備兩句就哭個不停。或者祖母看見我這樣也不開心，所以每次遇上這種情況，都會帶我到樓下的雜貨店，買一罐可樂來哄我，之後我便會啜著可樂，渾然忘了不快事，沒再哭了。有時為了喝可樂，更會佯裝鬧性子，哄騙祖母給我買可樂，呷了一口，便嬉皮笑臉的說：「祖母被我騙了。」不過每次她總笑著回應：「鬼靈精，一早看穿了你在說謊呢！」
當成長已淹沒了童稚，酒的苦味沖淡可樂的甜，味蕾變得麻木，辨不清味道，也辨不清喜怒哀樂。
祖母離世以後，每次我離家出外時，彷彿聽到藤椅搖著搖著的聲音，感覺就像祖母安坐在椅上，對我說：「一切小心，平安回來啊！」每次都好像感受到祖母對我真摯的愛，暖入心扉。雖然她離開了，卻沒有帶走對我的心意，更遺下那份永恆不滅的愛，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