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希」望不滅

  我記得與你相識在一個撒滿金色陽光的落日裡。龍城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在秋風中飄落，踩上去發出清脆的響聲，好像竊竊私語的孩童在討論哪種糖果更好吃。
  四年不見了。希。你想我了嗎？
  還記得小學五年級，我來到了你所在的城市。參差不齊的矮小紅磚房和一望無際的稻田，把這座城市的落後表露無遺。我在母親的拉扯下，極不情願地跨進教室門，然後老師把我安排到你的鄰座。印象中的你笑起來，露出兩排縫隙很大的牙齒。
  也許呆慣大都市的我不習慣龍城壓抑的氣氛，也許你的熱情在一群羞澀的孩子中顯得與眾不同——你成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無法形容「最好」到底是有多好。我們花整天的時間呆在一起，聽彼此訴說每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分享每一個羞於啟齒的秘密。我信任你，哪怕全世界都批評你，只要你否認，我就相信。
  終於我們進了一間重點中學，這當然不是巧合。我當時想，能有機會與你朝夕相對三年，是上帝的恩賜。我們一定會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但世事沒有十全十美，各種災禍總會在幸福的時光中搗亂，讓你變得不堪一擊。
  五月的某一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說你得了肺炎被送進了醫院，語氣輕鬆而平淡。我卻放下電話，心急如焚得趕往醫院。
  我坐在你的床頭，重複問你感覺怎麼樣。
  你說，傻瓜，不會有事的，只是小病而已。中考結束後我們去旅遊吧！我們去一個遙遠的地方，那裡有草原和牛羊，還有很藍很寬闊的天空。然後我們一起考高中，考大學……
  我用力地點著頭。以為一切都會像你所說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希，我最後悔的事，就是習慣性地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為什麼你會這樣心安理得地騙我？為什麼你要給我希望，隱瞞自己得了這種不會痊癒、只會越來越嚴重的病？
  你以為你成功得安慰了我。但幾個月後，愛你的母親告訴我你患上血癌的事實。她讓我在你僅剩的幾個月裡能常來探望你。你知道嗎？這消息對我來說就像晴天霹靂，一度摧毀了我對未來的盼望。
  但我不斷告訴自己：生活不是林黛玉，不會因為憂傷而風情萬種。我們年輕，所以必須勇敢。我決不允許病魔帶走你，我這樣深愛的你。
  那幾個月裡，我每天一放學就跑到醫院陪你，生怕錯過了哪怕一分一秒可以跟你談話的機會。我告訴你學校裡發生的趣事，你跟以前一樣笑得合不攏嘴；我陪你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化療，握著你的手，眼神堅定地看著備受煎熬的你，告訴你不要怕。
  可無論我多想挽留你，你還是離開了。人終究抵不過命運，它如此強大且不可抗逆，它冷漠殘酷，毫無感情。
  唯一欣慰的是，你走的時候很祥和，並沒有很大的痛苦。我和你的家人在你身邊泣不成聲，你卻用微弱的聲音對我們說：「我永遠在你們身邊。」
  為什麼你臨死前還要欺騙我們呢？希，你這個大騙子！你永遠走了，永遠不能陪我去旅遊、去上高中、上大學了！
  我很久很久都沒能走出這個陰影，一閉上眼都是你的笑臉，耳邊縈繞著你的聲音。後來我又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企圖將你忘記，因為每一次想起你，心就痛得像被撕裂般，洶湧的回憶潮水一樣襲來，像要把我吞沒。
  直到現在，我仍無法坦然提起你，看到“白血病”這三個字會如觸電般敏感。但我卻逐漸領悟到你臨終前的話——原來亡者並不會徹底離開，他存在於每一個愛他的人心裡。
  有時候我會突然想起你，感覺深刻。甚至我能想像出你會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語氣回答我的問題，就像你從未離開過一樣。
  時間是賊，偷走一切。
  但所有或好或壞、或深或淺的經歷都會變成滋養我們成長的肥料，讓我們在歲月的磨礪中更加堅強，明白生命的真諦。
  希，又到五月了，夏天是梧桐樹茂盛之季呢。你在那里能看到如此美麗的風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