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思故人--憶曾祖母
    一場春雨乘著你不知覺的時候悄然而至，用手觸摸著似有似無的明淨的雨線，一絲絲在風中掙扎的細雨落在臉上，帶來一點清涼和寂廖。走進車門，稀疏的幾個人也都是懶洋洋地倚著，或微眯著眼養神，或無聊地看著報紙上的廣告。不時來臨的雨點在車窗上劃出一道道斜斜的痕跡，這麼的看著，心中竟莫名地平添了幾分愁緒。
    在搖搖晃晃的車程上我想是最適合靜靜觀察街道的路人或是坐在你旁邊的乘客了，你可以看到匆匆忙忙奔走避雨的行人，或是撐著傘卻滿臉愁容的顧客，或者無視落雨埋頭趕路的。一個坐在前排的老人似乎有著與我一樣的想法，蒼蒼白髮的更像是與山上繚繞的厚實的雲霧，臉上佈滿了歲月那把刻刀所留下的皺紋，混濁的眼睛有些迷離看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場景，似乎是在欣賞又像是在默默地回憶。這眼神有點像我的曾祖母，或者說大多數老人都會有這種眼神，他們的那雙眼睛看過人世間許多的場景，經歷過太多的塵事，我想幾十年的生活即使再平凡，也會將那雙眼睛變得滄桑。
      在冬日偶爾有暖陽的時候，曾祖母總會倚在那張因時間的流逝變得老舊而光滑的竹椅上，抱著那隻懶洋洋的貓，享受著冬天不可多得的陽光。曾祖母有著像大多老人一樣的毛病，固執而有些封建，但她極少抱怨生活和對枯槁凋零的冬天而產生不滿。曾祖母不是知識淵博的智者，但這個即將到達頤養天年的老人卻對生活有著樸實真切的理解。以她的話來說，就是：「如果沒有冬天那麼沉悶，恐怕你對溫暖的春天就沒有那麼多的期盼了。」
閒暇時，曾祖母總會把我叫到身邊，每次總不免詢問和叮囑，有時念叨著卻又睡著了；有時興起，卻又會久久地嘮叨、嘮叨一番，但總是脫離不了「好好學習才可走的更遠」之類的話。我對這些重複了不止一次的言語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但曾祖母卻是將她的期盼與疼愛濃縮在這些流於俗套，卻寄託著她熱切的期盼的話中，可惜那時候的我還不能理解這些──儘管這裏包含著一位老人在經歷過戰爭、動盪的年代，於人世的起起伏伏中所沉澱的智慧。
      曾祖母走得並不突然──我還能依稀記得曾祖母在病榻上叮囑我的樣子，活了將近百年，曾祖母對生命的看法顯然比我們看得透。在最後日子裏，她身體上的活力已經消耗殆盡，甚至只能輕輕呢喃著，她只是不時跟家人說些什麽，也許是安慰，也許是吩咐，但我想：她的目的其實是最後給子孫留下些東西。我那時忽然明白了曾祖母說的一些話了：「人死其實沒什麽，最糟糕的是你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曾經做了些甚麽。」
     曾祖母的葬禮隆重而肅穆，不斷地來往著一些前來弔唁的人，其中也不乏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為曾祖母送行，希望能陪曾祖母走完最後一程的老人。我站在人群裏，帶點沉默地打量著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還有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們。大廳裡盡是黑白的色調，著黑色衣衫的人群，一切都透著一股壓抑和悲傷。
我跟在送行的人群裏，當我以為能夠面對曾祖母的離開，能夠看得開；可是到了曾祖母被推進無情的焚化爐時，我才明白我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豁達！我回憶著那個為我做一些別人沒有的小玩意的曾祖母，那個在我與貓玩耍時在我耳邊嘮叨的曾祖母，那個對我懷著極大寬容的曾祖母。還未多久，眼淚就已經佔領了我整個面孔，那時我就像一個下了大雨的天空，或者就是個止不住哭泣的孩童。
    真正理解生命對人來說實在是一個難題，因為每個人皆有不同的理解方式，我總想起一句話：其實多漫長的時光在回憶時也不過稍縱即逝，人的每一步每一步，其實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當牽牛花初開的時節，葬禮的悲曲就已吹響。我似乎慢慢地有些想的通了……「不管你是否理解生命所存在的意義，但卻要清楚你曾行走過的路途，是否謹慎？是否認真？是否盡力？」我記得曾祖母似乎這樣說過。
       在我上一次回到家裏，我試圖尋找那隻陪伴了曾祖母十幾年的老貓，不料卻從家人口中得知，在曾祖母離開的幾個月後，那隻貓便也走了。這消息對我來說有些意外和黯然，可是想想便釋懷了。畢竟，十幾歲對貓來說的確算是高齡了，它陪著曾祖母長達十幾年，一直就像個不安分卻又笨拙的跟班，現在看來它始終還是離開不了曾祖母的。    
      雨漸漸有轉大的趨勢，濛濛細雨輕輕掩蓋著街道與商鋪，不過這卻沒有給我帶來什麽苦惱，正如曾祖母所說，我想沒有突如其來的大雨，也就沒有陽光折射出來的彩虹，落葉歸根也許其實是春天大樹散開綠葉的積累。當太陽在一面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另一面布散烈烈朝暉之時。從搖籃走到墓地，離去也許是回歸的一種方式。也許我說的有些流於俗套，但我想我說的卻是真切的。明淨的雨線落在聚了水的路旁，蕩開一圈圈慢慢擴散的漣漪。豆大雨點漸漸落下，濺起一片片水花。飄零而惆悵的雨也變得瀟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