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您在哪裡？
 此時此刻，靈位上的彩色照片，毫不遺漏地把爺爺的容顏展現在眼前。照片中的您，牽著嘴角，露出安慰的笑容。為何您的照片有那麼美麗的顏色呢？是因為您享受過生活的色彩，或是尊貴的顏料把您的妝化得漂漂亮亮？
 想到這裡，心開始變得絞痛，我得咬緊牙關、鎖著眉頭，才能把快要決堤的淚水收回。「爺爺。」我輕喚著：「我把您最愛的天堂鳥帶來了，請您給我一個笑容，好嗎？您說過，這種花像鳥兒，希望有一天能像它一樣展翅飛翔，擺脫病魔纏繞的痛苦，得到真正的解脫。」
 記憶的齒輪轉動了......
 新年到了，我跟爺爺拜年。儘管鼻子連繫著兩條長長泛黃、接駁氧氣機的膠喉，笑容滿臉的他還是蹣跚地站起並把紅封包安隱地放到我的掌心上。匆匆留下一句「謝謝」後，我便跳跳躍躍前往同輩群去，卻不忘盤算今年有多少壓歲錢。不知會否像爺爺的年紀那般大？不，還是像我的好。我吃得快，長得也快也高，才不像爺爺那般吃得慢吞吞，總是全家族最後的一個。多過幾年，我一定能比他高、比他壯。
 不知何我對他的記憶只餘下病房的門框。當我見到海洋公園時，非常興奮，想不到為何能跟那麼多的堂兄弟姊妹一起來玩。誰知，下車後我們往相反方向行走。白色的外牆—啊！醫院。對了，爺爺現在就住在這麼一座空調充足但冰冷的大廈內，大概再也無力笑了。我太小了，所以護士姐姐不讓我進去。於時，我和其他堂弟堂妹一起蹲下來，把玩通向醫院大門的斜坡兩旁的含羞草，看它速速綣縮，又緩緩綻放，再......早已把探望一事置諸腦後。
 「嘎—啞—」哨吶刺耳的嚎啕鑽進我的耳朵裡。躺在昂貴棺木的爺爺我已瞻仰過了，厚厚的白粉完美地撫平了每條皺痕，年輕了他的容貌，也模糊了他的臉。我哭喊出來，今後再也見不到慈眉善目的爺爺了。我茫然若失，卻不知失去的是什麼。只是一個承諾？曾幾，我們勾過手指，蓋過印：在我長大工作後，要請您吃一頓豐富的晚飯；但我再也不能履行許下的諾言了。
 爸爸於「頭七」回到爺爺家「招魂」。夜裡，我躲進媽媽的懷抱，瞪著牆上的全家福，就怕爺爺會突然出現，結果久久不能入睡。幾天過後，在爸爸的開解下，我想通了：問心無愧，怕什麼？就像《人鬼情未了》的男主角的鬼魂，其實一點也不恐怖。只要是最親最親的人，無論是什麼形式的出現，都十分溫暖。如果他真的來了，我會有啥話兒？他會聽見嗎？他會笑嗎？
 爺爺有兩個靈位：華人永遠墳場及文武廟旁的善德宮。實體在火化後成了粉碎的骨灰，早已乘風灑向汪洋，遙遙飄散開去。我該到哪裡找他呢？世界之極？抑或他已充斥住我每一下呼吸？為求了解這方面的事，我閱讀了不少有關鬼神的書籍，更甚者，或許我還有機會見他一面。可惜，我的希望落空了。掀開一本本書，輪回、通靈......全都是一看便知的鬼話。心，郁悶得很。然而，我就是想知道，找不到不心息。這股力量有如怒海的旋渦拉扯著我，使我深陷其中，尋覓一個解釋、一個不真實的真相。
 擁有神學學位的外公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公公，您知道人死了會去哪兒嗎？您讀了那麼多書，應該是曉得吧？」
 外公自然是猜想到我的想法。他斟酌答道：「世界的確有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傳統，但是誰又知道哪一種說法才對呢？只有那些已過生的人才曉得發生什麼事，而我們永遠無法得知。對我來說，死了便是死了，沒有怎樣了，當作消失吧。」
 恍恍惚惚間，我想，難道我之前想要尋找爺爺的思潮都是不對的嗎？若是這樣，便讓我把這份錯誤的狂熱塞進自己秘密的保險箱。儘管如此，我仍然想告訴他：要是他回來，我們將無限歡迎；要是他回來，我們將秉燭夜談；要是他回來，我們將……但，這樣妄想又有什麼用？天地間似乎已無他的足跡，就算有，我也感覺不到。我只是期待爺爺能知道大家腦海的某一片芳園是屬於他的。
 我把那束天堂鳥放在靈堂的左側，幽幽的花香傳來，幻化成一道無形的大圈，淨化著圈內的空氣。這時爺爺在照片的笑意似乎更濃、更甜、更深、更燦爛了。我合上眼睛，在心裡默默許個願，祝願爺爺入土為安。
 風，輕輕包圍著我，把這個願望傳開去，傳開去，傳到遠方的爺爺去。風，慢慢吹拂著短髮，遮蓋了我半邊的臉頰，也遮蓋了陣陣的哀傷。眼光從髮與髮間的縫隙看出去，凝視並望進照片中爺爺的眼裡。
 爺爺，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