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留在白袍下的愛〉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窗簾、白色玫瑰花映襯那張沉穩非常的臉容。我穿着孝服凝視著相中人，不禁悲從中來，為何你這麼早便離開我呢？我才剛剛明白您的愛，我還未對你表達我對你的感激。

一聲大喊：「家屬謝禮」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強忍住心中的悲傷，朝前方鞠躬。忽然，聽到身旁的竊竊私語。「媽媽，叔叔幹什麼躺在那兒？在這兒很悶啊，帶我去玩耍吧！」聽到這些童言稚語，我不禁露出一絲微弱的笑容。曾幾何時，我也曾這樣無憂無慮，那是我和父親最美好的回憶。

「爸爸，可不可以帶我到公園玩耍？」我問。「好吧！」爸爸微笑道。我和他走到公園裏，我雀躍地蕩鞦韆，一會兒又溜滑梯。爸爸坐在椅子上滿足地看著我。

突然，有一個小孩從滑梯上昏倒下來。爸爸馬上跑過去了解發生甚麼事，他專業地探測男孩的呼吸、心跳，檢查他的手腳，之後對其父母說:：「他進入了休克狀態，要立即送他到醫院。我是醫生，我陪你們去。」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安撫地說；「阿朗，這是爸爸做醫生的責任，每條生命都是寶貴的，我們要盡力去救他，知道嗎？」說畢，他就跟隨那對父母走了，剩下我似懂非懂地思索他的說話。

那時的我根本不懂得爸爸的意思，一心只想著玩耍，責怪他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遺下我。更曾想過，他有否在乎、關心過我？

滴答……滴答……時間在不斷流逝，時鐘的時針指向「十二」這個數字。在倘大的房子內，只有我坐在電視機前伴著昏黃的燈光，看著忽明忽暗的畫面，才稍微不感到冷清。我瞪著整晚都緊閉的大門，雖然這種場面見慣不怪，明知他是因工作迫於無奈至深夜時分才回家，但我仍不住的責怪他。他從不曾問過我學習上的情況，或與朋友的關係如何，他從不曾關心過我。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只是看著那張白袍下沉穩的臉容，似乎與當天連白袍也沒脫下，匆忙趕來的他重疊在一起，我分不清現實與虛妄。

當天，我卧在床上高燒不退，他放下醫院的工作，匆忙趕至，那張焦急的面孔震撼了我，那雙溫暖的大手熔化了我心底那最深層的寒霜。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在乎我、愛我的。只是一切已經太遲了，不是嗎？那雙手的餘溫似乎仍在我額頭上留連，但一切已物是人非了。我還來不及抓住那股溫熱，你對我的愛已消逝在人間了。

為甚麼人永遠要到失去時才懂珍惜呢？死亡，是傷感的，但只要你和他之間擁有美好的回憶，那就能藉著回味其中的點點滴滴以稍稍減退離別之苦。可是，因為我之前對爸爸的不諒解，沒有珍惜大家在一起的時間，驀然回首，才驚覺我與爸爸的回憶是少得如此的可憐，我死命的如數家珍的在腦中搜尋與爸爸僅有的回憶……難道你死後，我連回味你對我的愛的機會都沒有嗎？這才真是死亡所帶來的最大痛苦和悲哀呢！

眼眶再也承受不了淚水的重量，我急忙從身旁抓來一塊手帕來拭掉正在下墜的淚水。慌亂中，似是抓到懸掛在棺木旁、爸爸生前的醫生袍。我憤怒地把它扔在地上，瞪著它。我恨它，恨它奪去了我的爸爸。白袍在地上可憐的扭作一團，以沉默回應我的憤怒。終於，我還是愛憐地把它拾起，畢竟它是爸爸唯一留給我的。

那天，是爸爸最後一次穿上白袍的日子。當時有一位少年患了高度感染性疾病，情況危殆。那時沒一個醫生挺身而出，只有爸爸站出來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他。最後，他雖然成功搶救了那個少年，但同時自己亦感染了那病。由於爸爸年紀老邁，病菌擴散得很快。

我推開病房門，看著那張蒼白的病容，我大聲的質問他：「為甚麼爸爸你要這麼盡忠職守？這裏還有其他醫生可以救他……」爸爸虛弱地微笑地說：「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那些患病的兒童，總會不期然的想起你，想著若那個是你，我是如何的痛苦和難受。只要我一想到那病人的父母都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我就會不顧一切去救他們，醫治他們。我希望有朝一日你生病時，為你診病的醫生也能像我一樣用心為你醫治，這是作為父母的一點私心。」我捂著自己的臉，哽咽地喊著爸爸，眼淚不斷從指縫間溜出。原來我一直誤解了他，爸爸一直用他的方式深愛著我，是我無法想像這般深刻的愛。他每救活一個病人，都在體現著他對我的愛。我這刻終於知道，即使他離開了我，他對我的愛也是永不止息的，只要一天他曾經救過的病人仍存在於世上，就令我回想起他對我的愛。不，他不只是愛我，他對任何人都有一份親切的愛，他不只是想著自己，更設身處地為他人着想。他的大愛仍不止息地遺留在人間呢！

剎那間，我睜大溢滿淚水的雙目抬起頭，看著「爸爸」，似乎已領悟到童年時他對我說的話。現在同樣作為醫生的我，一直以來究竟用甚麼的心情去拯救我的病人？似乎只是單純地像機械人般幹活呢！根本沒想過病人的心情，這樣的我還可算是一位稱職的醫生嗎？一直以來我都盲目地跟隨你的腳步，但原來我一直都是走歪了路。現在的我終於能夠領悟到你給予我的愛，您用生命教導給我的愛，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懷。這是您遺留下給我最寶貴的寶物，比世上任何東西還要寶貴。

我握緊手中的白袍，相信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成為像你一樣推己及人的出色醫生，承傳您的愛，讓您的愛永不止息地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