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derphoto

2011年全香港中學生『生死教育』徵文比賽 作品一覽

» 觀看其他級別作品
» 觀看中六其他作品

登記編號: 60024

參賽者編號: 219

級別: 中六

參賽者: 潘翠詩

就讀學校: 聖公會聖三一堂中學

走馬燈裏的人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那怎麼人離去了,為甚麼沒有歸來的時候呢?

我清楚記得,周遭的環境寧靜得很,靜得連心跳聲也能清晰的聽見。坐在我附近的人都默然無語,手上拿著米白色的方紙,無間斷的摺疊成一両黃金的形狀,臉上只露出一副了無神色、木無表情的模樣。禮堂裏的兩旁,都擺放滿椅子,椅子上的人差不多我都認識,唯獨是那兩位坐在最後的伯伯,大概是「他」的朋友吧!

       禮堂裏的空調開得很猛,風就像從冰箱裏吹出來似的,寒風不斷從我的頭上打下,使一個本來冷清無聲的地方變得更陰寒。只穿短袖衣的我,手臂起了疙瘩,「寒風刺骨」這四字形容那時的溫度是最適合不過了。過了一會,只見一群群身穿黑衣的人從大門而入,在一幅照片面前,九十度的躹了三個躬。其後,不時有身穿素色衣服的人,在我眼前轉動不停。

        我反覆告訴自己,世上是沒有時光機的,卡通片裏的橋段是騙人的,我們根本不能穿越過去和未來。我清楚知道,我們在這幅照片前行禮之後,他就會像晨光裏的露水,蒸發得無影無蹤。我深知,回憶裏的片段無法再出現我的眼前,現實裏的一切也不能隨時間而改變。

        入夜後,外面很靜,這裏卻變得嘈吵。幾位樂師奏著哀樂,可惜這群人的音樂水平太低,奏出來的聲音竟只是刺耳,還差點震破我的耳膜。之後,有些穿上長袍的中年人圍著火盆轉來轉去,口中唸唸有詞。一些人將手中的鵝黃長紙拋向火盆,另外的則把火棒拋往天花,像極馬戲團的表演。

        在這個幽暗的環境下,我的思緒極為紊亂——頭髮斑白的他在學校門外等著我放學回家,為我揹沉甸甸的背包;他坐在藤椅,興奮地向我講述他的過去;他躺在床上,以微弱的聲線叫著我的名字,叫我拿一杯暧水給他……無數零碎的生活片段如千萬隻蜜蜂向我飛撲過來,在我腦海中反覆盤旋,在暈眩之中,我這時竟突然想起莊子這個哲學家。

        莊子這人確實是有點奇怪,他的妻子死去後,他不但沒有呼天搶地的哭泣,而且更鼓盆而歌。別人斥責他的行為太過份,然而,他只是輕輕的回答︰「人本是自然的一環,生老病死也是自然的,故不需要感到傷心」。或許,生與死只不過是形態的變化而已,人的軀殼也只不過是從無到有,再變回無,是回歸基本的過程,所以真的沒有甚麼值得可悲。
但,說得輕鬆,誰不知生死是自然的一部份?可是,人就是人,不可能像禽獸般,沒有情感。當一個人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時,難道可不會傷心難過?即使我們可以做到處之泰然,沒有悲慟的飲泣,旁人也必定感到愕然。也許他們會想,「這個人幹啥?怎麼一點傷感也沒有,冷血的嗎?」我認為,莊子的行為是不能苟合於世的。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事情亦不能回頭。呆坐的過程中,無數的問題在我的眼眸裏打轉。我後悔了,悔恨以前浪費太多時間,因為愚昧無知,放棄與他品茗的機會、放棄與他聊天的時光、放棄與他閒逛的日子,而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白白流走了。想著想著,思緒如湧泉氾濫,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滴思念落下,沾濕了米白色的方紙,化成一朵回憶的淚花。

翌日早晨,我們一行數十人到達一處高地,送別那載人的長形的木盒。天空在轉瞬間失去了蔚藍,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片灰茫;本來奪目的鮮花也顯得有點憔悴,連輕輕掛在樹枝上的葉子也似要被微風帶走,慢慢地飄落在灰黑色的石階上。

        告別會後,我們乘旅遊巴士回家。我在車窗前凝視著窗外矇矓的天空,想起曾讀過的一本書,內裏一位與丈夫情牽數十年的老婦,因丈夫的離開而心感悲痛,日夜茶飯不思;但偶然一次機會,她細看丈夫鍾愛的走馬燈,忽然頓悟,原來他倆就像走馬燈裏的人物,不停地轉動,現在只不過是她的丈夫走前一步,然後她也會跟著丈夫走——或許最終,丈夫會在前面跟她相遇。

        人的離去就如走馬燈的人物一樣,某些人終會比我們先走一步,然後我們也會跟著他們的腳步走,最終或會在某個地方再相遇。這個「走馬燈」,就是我們的人生了嗎?我希望我能明白。

        莊子的曠達態度實非一般人之所能為,但「人生自古誰無死」?即使是彭祖,他到了八百歲還是要離去。那既然生死是人生所必經過的階段,我們就應該嘗試放開懷抱,處之泰然地面對,也許心中的一個念頭轉動了,一切也就變得海闊天空。

        人去了,沒有歸來,是因為他在天邊一方靜靜等著我們;而刻下可做的,是善待走馬燈裏的人,因為我們不知道,誰會在前,誰會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