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愛一直閃亮

我坐在輕彷不定的帆船上，一雙摺得乾皺枯黃的手簌簌抖動，我緊緊握著鐵鏽剝落的陳舊電筒， 以一束光亮勾勒海岸。屏息細看那一抹湛籃，一鉤海岸線，彷如一霎間掉進大海久違的懷抱中。縱然那曾抱擁的靈魂已死，大海也仍是哀樂無聲，但那一束光線卻已輕易地繪出幸福與快樂。遠眺遠洋的燈塔，猶能感應到他的氣息，燈塔微弱的迴聲，都好像找到了愛的線索。

    畢竟，又是幾個十年了……

   「咯——咯咯——咯——」

    我愣住了。看著淚流滿面的媽媽，我愣住了。定睛凝著那蓋著白布的那人，他活像如平日一般睡著已而，但是，熟悉的酣睡聲沒了，空氣也釀出一縷肅冷。我捏著爸爸的掌心，把他貼在臉頰裡哄著，然而怎樣也留不住從掌隙滲透的溫熱，他冰冷的，寂靜地流走了。撫摸著那一雙粗糙的雙手，想著那一天，他教我的魔法；想那一天，他的雙手曾握著我的小手出海；想著那一天，他與我一起釣魚嬉戲；想著那一天……這一天，他真的與颱風為伴，撤到遠洋去了。

  「咯——咯咯——咯——」
   陰霾欲雨的黃梅天，都宛如瀰漫著被烤焦的味況。爸爸用力的踏在甲板上，別過臉，不發一言地回應著，臉剎那間都跨了下來，然後，霍地拿起兩個大魚網，如平日一樣，脛自開船走了。岸邊驀地剩下兩尊並靠的人形大石，受著激蕩的海浪的嘲諷。我們都知道，爸爸生氣了。

  「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撇下孩子，隻身到香港那邊打魚? 我們水上人家，就是要知道知足……」姨母自說自話地吟訴著。坐在一旁的媽媽，早早已把頭垂下頭來，然後悄然湧下一串串晶瑩。我只記得爸爸走的那一天，媽媽沒有來，只有雨不斷地掩蓋著傷悲，猶如在灑下一襲簾子。我拉著爸爸的衣角，瞬間他轉頭一瞥，臉上既是不捨，又是迷茫，然後把電筒擠到我手心。我沿路的跟著那雙履印，然後看著他隨浪潮漸漸散退。

  「咯——咯咯——咯——」

   陰霾蓋頂的黃梅天從來沒有散下來，然而天一暗起來時，我就跑到船上，使勁地躂躇著手上的電筒，開展了捕捉燈火的遊戲，看著對岸的燈塔一閃一閃地照亮著，我就知道，那就是爸爸的回應。想念的聲音，隨著微弱的閃爍，我知道，爸爸都聽見了。

  「她是個大騙子! 那有甚麼魔法? 我媽媽說，燈塔本來就會閃爍! 因為你爸爸不要你，你才說謊騙我們呢!」同學們都圍著我，紛紛指罵著我。我氣結了，臌起兩大泡，哭著的奔回家。驀地，我看到了媽媽。她佇在信箱那邊哭著，手心緊握著幾張皺皺的紙鈔。那刻，我慌了。我決不知道怎樣回應，也沒有上前慰問。我使勁地拭掉臉頰的兩行淚印，然後只管把口袋裡的電筒抓緊，撫慰著心中說不出的撕裂酸痛。那一天，侷促的天氣，一直都在盤旋。

   連續濟留了很多天的颱風不願離開，它一直吞噬著這一片海，媽媽和姨母早早已把漁船撤上岸邊，好像和離得遠遠的大海生厭似的。我一直站在家門前，空茫失神的直視著，那刻，有種莫明的微弱感應，充斥著不安的心房。輕撫電筒斑斑剝落的鐵鏽，看著它有如被颱風大浪啃食著，可是，我卻沒法做甚麼。後來，爸爸回來了，攜以冰冷的一身被送回來。

  「婆婆，你這枝手電筒怎麼沒有發光?是不是沒有電池?」孫女蕩起漫爛的笑臉問著。我笑了一笑，道：「孩子啊，這枝手電筒，雖然早早已壞掉了，然而，它卻有著最厲害的魔法，你想學嗎?」

  「這個魔法，是很強勁的啊！」爸爸抱起了我，讓我坐到他的腿上，然後捉著我的小手，說：「聽！咯——咯咯——咯——這枝電筒，就是枝魔法棒子，燈光將會隨著它開關的聲音，傳到另一方。這樣，對岸的人就能看到你，即使相隔很遠很遠，但是，卻能溝通呢！孩子，你懂了嗎？」孫女嬌憨的仰起頭來點了一點頭。我坐在爸爸的腿上，嫩白的小手，一直玩弄著這手電筒。船，一直的輕彷著，回憶也彷佛伴著倒帶躊躇，然後再次上演。我凝望著遠方的一片汪洋，天空漾起一片我從沒有看過的藍，我知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有一個人跟我打著相同的魔法。因為愛，一直閃亮地照著我們。

  「我——很愛——你——」

  「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