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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全香港中學生『生死教育』徵文比賽 作品一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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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記編號: 50032

參賽者編號: 139

級別: 中五

參賽者: 李碧鈺

就讀學校: 觀塘官立中學

                                                          祖母

祖母的去世是在一個荒涼的秋季,那時的花葉好像特別靜美。在我的想像中,漫山遍野都應該是望不到邊、黃澄澄的稻海。我不知道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因為我沒有回鄉參加她的葬禮。我覺得當時的自己彷彿是一隻剛出籠的鳥兒,看到眼前一片廣闊的藍天卻不願過多停頓。

我和祖母並不熟悉,印象中好像只見過幾次面,比普通朋友更陌生的關係,只靠血液中點點的相似去維繫。我升了小學五年級後就好像沒有探望過祖母,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乘五個多小時的公車,我會暈死的。現在回想起這個理由,還真是覺得有點胡鬧和荒誕。

祖父祖母已經九十多歲。從小到大我都覺得祖父比較好,因為祖母看上去很兇。祖母身體單薄,一頭齊耳秀髮,白花花的,但梳理得很細緻。她經常穿著藍色上衣黑色褲子,舉止文雅大方。她鼻子上總是架著一副細框的老花眼鏡,眼睛顯得又細又長,可是從來都閃著威嚴和凌厲的目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記得她微駝著背,眼角的魚尾紋成了深深的小溝,然後用布滿老繭的手點著太陽穴的情景。

模糊的印象,我好像根本沒有愛過祖母。我覺得自己很過分──這樣一個自私的孫女,從來只懂得為自己著想。爸爸這幾年的假期也叫過我回鄉,但都被我一一拒絕了,因為我捏造不了一個可以說服自己回鄉的藉口。現在想起,我好像變了一個罪人,沒有盡過半點孝心。我不是感到悲傷,也不是覺得痛楚,而是內疚和慚愧的情緒像一個又一個的巨浪向我撲來,我無路可逃。我不敢把這種感覺宣之於口,反正沒有人會明白。我穿著一件洗得褪色的襯衣,風一吹我的衣角,我就會用緊急得發潮的手緊緊地把它拽住,生怕裡面的秘密洩露出去。

我想起了上一次回鄉,我不明所以地和祖母走在蒼翠的林間小道。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只見祖母依偎在一棵白樺樹下,肌肉鬆弛的臉龐低垂著,微微閉著眼睛,耳朵貼著那粗糙的樹皮,彷彿在聽樹的心跳聲,沒有任何氣息,一尊塑像似的站在那裡。那時的祖母沉醉在幸福當中,彷彿渾然察覺不到我在她的面前。低垂的白樺樹葉輕擱在祖母的額頭上,在微風吹拂下晃動著身體,那輕柔的觸碰在我看來,好像有一個人在溫柔地吻著祖母的額頭。祖母臉上始終帶著滿足的微笑,很單純,我怎能忍心去打破那美好的景象呢?那時的祖母,健康得很,而且還時常散發出連我也欠缺的青春氣息。

後來祖母病了,消瘦了許多,眼神明顯不如以前清澈,深陷的眼窩裡,兩隻眼球無力地滾動著,臉頰的兩道顴骨也突出了更多。我曾經一次握過她的手,皮膚已毫無光澤,像一層淺啡色的薄膜蓋在血肉之上,斑駁得如揉皺了的保鮮紙,偶爾帶點發霉的白。毛孔與毛孔連成了線,青筋根根暴起,凹凸不平,年月成為了最優秀的紡織師,在她手背上織出了一張無瑕的網。三四點的斑於是就成為了網上的裝飾。有時會忍不住覺得,她像一根快要風乾的木頭。

在祖母去世前的幾天,姑媽替她洗澡時感到不安,因為水點竟然完全不沾她的身體,而是就這樣滑到地上。樹高萬丈,落葉歸根,何況祖母只是一個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的小婦人?後來聽說祖母哭了,像個小孩般淚流滿面。她說她很想家,很想久沒見面的孫女,然而她明明在家裡。我想,她一定會在這樣的夜晚,眺望著一個方向,她一定能看到家門前的老桃樹,紅霞似的花影裡,她會想像孫女在夢中會躺在她懷裡,調皮地伸手拽著她短短的白髮。那一顆顆混沌的淚珠在燈光下折射出她大半輩子的艱辛,還有她充盈的幸福和滿足。她望著爺爺,眼裡噙著淚花,嘴唇在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思念是一枝清遠的笛子,總在有月亮的晚上奏起。我突然很懷念遠方的祖母,如此愛我的祖母。

曾看過張潔的《愛,是不能忘記的》,我就像她那樣,一個信仰唯物主義的人,卻開始希冀著天國。因為倘若真有所謂天國,我知道,祖母一定在那裡等待著我。到我離開的那天,我就要到那裡去和她相會,我們將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離。

花落才有花開,有散才能有聚,若沒了那一份遺憾,又何來狂喜?若沒了那一份無奈,又怎麼懂得珍惜?「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深信祖母會在遠遠的那方,一直靜靜地守候著我,為我點亮漆黑的未知世界,為我栽種出一片又一片的綠蔭。

穿梭在城市的喧囂中,人們繁雜的腳步聲,帶走他們自己的回憶,也帶走我對曾陪伴過我的人的美好印象。我們的生活都是迷茫的,黑色與白色的交替,讓我們忘記了以往的傷痛和曾經的不捨。愛是遺失的火花,我們在仰望中享受它的溫暖與擁抱,但是我們都是曾經忘記了愛的孩子,我們只能在記憶中尋找愛的影子,所以我們會哭泣,所以我們會悲傷。雖然離別很痛,但愛是不止息,它會默默守候著我們,在我們的心中開出一朵朵燦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