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蠋光,咿咿呀呀叫的木門,撲鼻而來的藥油味,還有那長年受壓致變形的床,彷彿帶着點似有還無體溫。眾物依舊,而人卻無聲無息的離我而去。我噙着淚踏進這盛載着我兒時回憶的木屋,撫着那陪伴我成長的一桌一物,牽起我懷緬昔日美好時光的愁緒。
年幼時曾經寄住在祖母家,一下子從多姿多采的城市生活放逐到郊外,生活艱苦,拮据,令我有股莫名的厭惡之感,對祖母更是頑劣,甚至瞧不起祖母,總自覺高人一等,每天都嚷着回家。然而,祖母卻沒有對我有半點反感,甚至包容我的無理取鬧。一次遊玩的經歷,竟成為咱倆嫲孫關係拉近的轉捩點。
   一個炎炎的夏日,我與玩伴相約到池邊嬉戲,少不更事的我們無畏大自然的威力,更無視長輩的叮囑,相繼到池中消暑,我不甘後人,立即跳進池中暢泳,豈料到池水下長滿水草,我的足被水草纏繞住,一時間竟脫不了身,掙扎良久亦不能鬆脫,愈發緊張,理智也面臨崩潰,水淹過頭,水壓高得令心臟難以舒張,空氣愈來愈少,窒息感令我失去知覺,緩緩向下沉,此時「噗通」一聲,原本是祖母趕到,看見眾小孩團團圍着,心知不妙,不諳水性的她亦不惶多讓,跳下池救人,救我上水後,她自己卻不能幸免於難,她因小腿抽筋而遇溺,待他人救她上水,已經出氣多入氣少,我心一慌,畢竟是因為我的頑皮,才導致祖母的生命危險,在一瞬間,腦海閃過許多祖母對我閞懷備至,噓寒問暖,但我卻毫不領情,嗤之以鼻,甚至惡言相向,甚至憶起她眼角閃耀的一點淚光,悔疚之情濃罩着胸腔,像有股鬱結難以宣洩,其時便立下心志,要好好孝順祖母,彌補我昔日的過錯。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年紀老邁的祖母,敵過病魔的折磨,敵過治療的煎熬,卻敵不過年華的逝去。我隨記憶走到那池塘邊,池依舊的碧綠,但我已不是當初無知的小伙子,祖母的喁喁細語,苦口婆心亦不再。
   祖母人步入垂暮,卻愈來愈孩子氣。我已回到父母身邊,漸漸減少與她的見面,而她總嚷着要我回去陪陪她,每一次撥電話來,都問着我何時回去,當我被她問得應不過來時,只好發她脾氣,她委屈的應着,我心裡亦亂成一團,她日子不多,一秒一秒的步向死亡,我實在不忍,看見她失望。她甚至以會央求我:「那你請假回來吧!」我斥責她胡鬧,她卻呵呵地笑,彷彿忘了昔日我逃學去玩,她把我怒斥一番的情況。
   我回到木屋,看見屋內掛滿我寄給祖母的生活照,又看見我的房間一塵不染,我確信祖母對我的思念從不間斷。而我呢?對祖母的愛從不付諸行動,在祖母彌留之際,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幹啥?我在酒吧內賣醉,在虛耗青春,在揮灑着父母得來不易的金錢,祖母至死都沒有怪責我,我想,她只是後悔有我這不肖,教而不善的孫。眼眶忽爾有層薄薄的霧,也許,祖母利用她餘燼的生命,給我上最後一課。她目不識丁,但給予我的都是言行身教,都是生命的教育啊!她的銀髮,她的鬆弛的雙手,她面上如田間小道的皺紋,這一切一切,都烙印在我心裡。
   魯迅曾經說過:「有的人雖然死了，但是精神卻永遠留在人們的心中。」沒錯,祖母的生命藉着我一直延續下去。她的精神,對我的疼愛,把我拉回正軌。
鄉下的景致沒大改變,正如祖母對我的疼愛,憐惜,亦永恆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