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投射在這一片凌亂之上，我坐在雜物堆中，手持一副略顯殘舊的象棋，呆住了──時間仿佛停止流動，我的記憶也停留在某一個片段……那曾經很結實的硬紙皮外殼，早就退去鮮亮的顏色，盒角破損，張開了小口，露出白色的紙皮，雜著灰塵。我的腦海像播放著幻燈片一般，呈現出一張張經歲月洗刷過的慘白照片，它們使我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張清晰的臉龐，他生前那嘮叨不停的訓斥聲恍如在我耳邊響起，只是那時聽來囉嗦，現在卻彌足珍貴。他——就是我的爺爺。
   我的童年的大部分時光是在老家度過的。那時候父母工作繁忙，就把我寄養在爺爺家。家中沒有小孩，我成了爺爺生活的全部，爺爺則是我仰望的大樹。爺爺生性嚴肅，對我卻疼愛有加。他每天陪著我玩，去公園蕩完秋千，便到街上閒逛；聽完《西遊記》的故事，便到河裡游泳。隨著我漸漸長大，爺爺開始教我下棋，還在象棋中教我待人接物的道理。他說，做人就像下棋一樣，要三思而後行。又說，做人不能放「馬後炮」。在我念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帶著爺爺新買給我的象棋，回學校挑戰同學，並且得意洋洋地頂著「棋王」的稱號回家。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眉飛色舞地形容大殺四方的壯舉，爺爺看著我，笑得多甜，笑得多甜……
   那是一段美好的童年！童年的美好卻並不長久。
   升上中學，爺爺對我的疼愛好像逐日遞減，取而代之的是嘮叨不停與苛刻的要求。開口不是要我學習，就是要我看書。字，寫得不好，要重寫；書，背不上來，要重背；老師還沒教過的課，他也要我自習。他的提問答不上來的，訓斥便是家常便飯。責罵也就算了，就連我最愛的象棋他也不陪我下。為了禁止我找其他人下，還沒收了那副我視為「常勝將軍」的象棋。為了這些，我難免會和爺爺發生爭執或生他的氣，有時懊惱地想，比起小時候那個無微不至的爺爺，現在的他真是可惡極了。
   於是，在中一的暑假，我逃也似的，逃回父母的身邊。在那以後的幾年裡，我與爺爺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只是常聽父母說，爺爺一直惦記我的學業，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我雖然後悔自己當初叛逆而任性的行為，但事情過了許久，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道歉。我天真地想：「像爺爺那麼壯實，一隻手就能把五六歲的小孩提起來，能病到哪裡去。爺爺生病？絕不可能！這一定是父母想我緊張爺爺才誇大他的病情吧。」
   不久，我從爸爸的口中得知爺爺不舒服進了醫院，便趁著寒假，回鄉探望。
   我輕輕推開病房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只剩下三張空病床和爺爺的病房，空蕩蕩，顯得格外寂寥。窗外的風吹進來，那純白而又無力的窗簾被吹得慢慢飄舞起來。爺爺穿著深藍色條紋的病人服，坐在床沿上，背對著門。陽光照著他，在他身後拖出一條又黑又長的影子，那背影看起來更加孤單。記憶中挺直的背，如今像是一根折彎了的鐵線；手臂藏在肥大的衣袖裡，看不出半點粗壯的模樣。風撥動他一頭銀髮，有點凌亂，他卻一動不動，就那麼靜默的坐著。
   我倚在門邊，凝視著他的背影，輕輕地喊到：「爺爺！」爺爺緩緩地轉過身，見我來了，有點驚訝，招手示意讓我過去。我轉身關上門，把東西放下，在爺爺病床旁坐下。這時，我才真正看到爺爺──蠟黃的臉上，皺紋顯得更深了。曾經炯炯有神的雙眼裏，只剩下空洞。看到這些，我心裏像打翻了一罐酸醋醬，後悔當時離開爺爺而去。如果我沒有離開，爺爺或許就不會衰老得這麼快。這時，爺爺那粗糙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萬一爺爺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荒廢了學業，要多看點書，知道嗎？」
   眼淚濕潤了我的眼：「爺爺……爺爺……我……」我哽咽得吐不出完整的句子。爺爺反而微笑著安慰我：「好，我們不哭了，不哭了。來，好久沒下棋了。讓爺爺看看，你的棋藝進步了多少。下一盤吧！」我忍著心中悲苦，擦乾眼淚，應到：「好......」
   陽光收起它最後一抹光線，屋裡昏暗一片。我看著手裏那副爺爺留給我的「常勝將軍」象棋，心中五味雜陳。那時我心裡充滿對爺爺的不諒解，將它隨處亂塞，現在我找到它，爺爺卻永遠地離開了我。他留給我的是甚麼呢？是一個愉快的童年；是一片真摯的關愛之情；是一段烙印在心中的記憶！
   我終於懂得古人為甚麼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是的，人生的聚合離散本來就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只要我心中永遠懷念爺爺，只要我牢牢記住爺爺的叮嚀，只要我不辜負爺爺的期望，我想就算他不在我的身邊，他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