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長流不止息＞＞

三件前的一個晚上，母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嫲嫲的死訊‧‧‧‧‧‧嫲嫲臨行前的數月歷盡煎熬。面對癌魔的折磨，原本肥膨膨的嫲嫲瘦得像骷髏般，吃多數東西便嘔多少東西；原本優美的白髮亦一根根丟下來。我想，嫲嫲的死除了是一種解脫，亦是一種重生―─―永遠活在家人的回憶裏。

以往每天吃晚飯前，嫲嫲都會以她那稍帶鄉音的語調大喊：「痴犯啦！」（吃飯了），好使她那整天在房中埋頭苦幹的孫兒知道要吃晚飯、休息一下了。我曾覺得這聲煩擾之極，因為它常常打斷我的思路，現在我只能在回憶中好好細味它。又見得最後一次跟嫲嫲外遊，一起看長江三峽的美景。那時，那時嫲嫲指着那波濤洶湧的長江，說長輩就像前浪，以畢生精力擊碎前面的岩石，好使後浪能流得更快更順暢。不錯！嫲嫲一生都為她的子孫開路，使我們能走一條更安穩順利的人生路。

記得初來香港時，沒有多數所小學願意收錄我───第一，我沒有那年紀應有的英語水平；第二，那時我頑皮得不能靜坐半小時。受到多次拒絕後，我和父母都開始「打退堂鼓」，寧可找一些質素較差的學校。但嫲嫲堅決反對：「我們就是貧，就是沒有學識，但總不能讓峰仔走我們的舊路！」之後數天，嫲嫲天天帶我去找那心儀小學的校長，求她收錄我。嫲嫲汗流浹背，在校長面前「硬銷」我的情況仍歷歷在目。「他是當科學家的材料，我學什麼東西都是三兩下便上手」我當時真是又喜又悲。「喜」是因為嫲嫲對我的期望和評價比我對自己的還高；「悲」是因為自己不爭氣，辜負了嫲嫲的期望，還要嫲嫲幫我上門找學校。嫲嫲的努力終於助我擊碎了前路的大石，亦使我明白到一個道理───在家人眼中，自己永遠都是美好和充滿潛力的，不管我實際上做得有多差。家人對自己的期望亦是很大，相信嫲嫲在天上仍等待着我成為科學家的一天。

自此以後，我便沈醉於知識之海。同學付出一倍努力，我便付出十倍努力；他付出十倍努力，我便付出一百倍努力。因為我相信只有發奮圖強，才不會使家人失望；因為我相信我仍有時間去彌補現在因讀書而失去的機會───然而，我錯了‧‧‧‧‧‧我為了應付考試而錯過了見嫲嫲最後一面的機會。

嫲嫲臨行前一個月，我正在應付大考。那時我在想：「反正考試還有一個星期便完結，那時才去探望嫲嫲。現在還是全心全意溫書吧！」因此那星期我沒有到醫院探望她，亦因此沒有打電話問候她，亦因此趕不到去看她的最後一面‧‧‧‧‧‧事後，我從母親口中得知嫲嫲臨行前再三叮囑我不要只顧學業而忽略身邊的人和事───人就是這樣，迷信於慣性，以為伴隨自己已久的事物，如親人、愛人、健康等會一如以往，永遠伴隨左右，然而世事無常，沒有人會料得到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四川地震中罹難的學生不會料到這是他們最後的一課；南亞大海嘯中遇難的夫婦不會知道這是跟愛侶共度的最後時光；基督城地震的死者不會估到這是跟家人相聚的最後機會。而事實上亦沒有人知道這次會不會是自己最後一次出家門口。同樣地，親人也不一定永遠長伴左右，因此我們必須要學會從追求理想和珍惜現在間取平衡，珍惜每一個跟家人共聚的機會，簡單如共進早餐，重大如家族喜慶。這是我從嫲嫲身上學到的最後一課‧‧‧‧‧‧

嫲嫲的死雖已成為了不可逆轉的事實，但這亦可看作是她以另一種形式繼續生活───在家人的回憶中生活或在天上看着她的孫兒成長。她一生為子孫擊碎一塊塊「岩石」，而她的死亦為好的孫子上了寶貴的一課───珍惜當下。死亡只是她肉體的結束，卻不是她對家人的愛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