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目：新一年、新一篇

這是我新一年的第一篇日誌，然而，我能夠說的，全都不是好事。

我的堂四伯父，昨晚於廣華醫院逝世了。

對某些人來說，親人可能都只是一年只見上幾面，大時大節圍在一起吃一頓飯的人。對於這些人來說，這些親人都已是感情最深厚的了。
而我的親人總是三不五時就會聚一聚，行街、吃飯、睇戲、去旅行……有段時間更誇張，每一星期起碼見幾次。
嗯…我煩厭。我真的感到很煩厭。
起碼那時的我確實如此地想著。

如果有人問我：「你的四伯父是個怎樣的人？」
我會低頭默想一下，然後抬頭回答：「他對我很好。」
不是我敷衍，而是，我對他沒印象。
什麼印象都沒有。

每一年大概會見伯父兩次吧？
其中一次是新年時，五姑媽會特地叫我去她家中，然後和伯父一起吃飯。
另一次是，在甜姑媽生日時，她會在油麻地聯邦酒樓廣邀親友，而我每次總能在那裹看見不少親朋戚友，不過我近乎有一半、甚至更多都不認識。
而剩下那一半中的一部份人是我爸爸的兄弟姐妹，因此時常都會見面。
而另一部份，「名字」、「面孔」、「他／她是我的誰」，三選一，我只能記得其中一樣，而大多的時候我都是只記得面孔。
所以每年我都很討厭這個聚會，不是結婚，就單單只是為了慶生，我也不認得什麼人，去了也只有呆坐的份。

人大了，選擇的機會也多了。
每年大約初七左右，五姑媽就會和伯父見一見面。而我升中以後，都選擇拒絕這個飯約。
覺得很無謂。
我對這位伯父認識不多，何必去打好關係？何況只是我爸的堂哥，又不是我的「真」伯父。
所以我已經記不起了他的樣子了，只大概記得他的直條襯衣和他那頭摻雜了不少白髮的頭髮。也許是我記憶模糊，所以導致我以為他老是穿直條襯衣，然而，真相是怎樣，我再也不能去探究，就只能憑這少許的記憶去記著他。

不過，四伯父人真的很好。
每次新年他都會給我一千五百元和一盒我最喜愛的瑞士蓮朱古力，每次在姑媽的推辭下，最後只剩下五百元和一盒朱古力。
每次姑媽都會囉唆地說道：「小孩子要這麼多錢幹什麼？整天吃甜食，都快要蛀牙了…」之類的，而伯父總是那一句：「一年才見一次，沒關係、沒關係。」

這三年來，我再沒有和他見過面了。
應該說，即使他在甜姑媽慶生聚會時有走過來和我打招呼，我也絕對忘記得一乾二淨，太多人了，記不起。（其實我肯定他一定有走過來找過我。）
而他新年和我姑媽吃飯時依舊會要她轉託五百元及一盒朱古力，我姑媽總是說伯父老是想給一千五百元。

朱古力，吃完就丟了。
錢，花完就沒有了。
人，我都不記得了。

還記得有到姑媽那裹和他吃飯的最後一年，三個人是在打邊爐。
姑媽叫伯父替我溫書，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書本拿出來，然後伯父就坐在我旁邊教我。
吃飯時，一千五百變五百的慣例又再次出現。

－

五姑媽上次來我家時問我：「何時有空？找個時間去看看你伯父吧。你伯父他全身都是癌，活不久。新年假期時應該沒問題吧？」
我支支吾吾的。
因為即使去了，我也不懂得如何去面對他。現在極力回想那時為何想要逃避，也不太記得那時的心態了。
只記得我害怕與他對話，我不懂得如何與伯父對話而又不談起他的「病」。

藉口。
很沒用，對吧？

姑媽走了之後，我一心以為待新年假期時才去醫院探望，那我也不必急著想「對策」。誰知，剛剛的一個電話卻令我靜默。

新年，再也收不到五百元和朱古力。
慶生，也少了一個人和我打招呼。

這個連樣子我也記不起的伯父，
對我來說，是疏遠？是親近？

初初我流不出淚來，太多的打擊接踵而來，我麻木了。
剛剛收到電話的我流不出淚來，連樣子也記不起的親人，怎為他流淚？

現在的我，靜靜地哭了。
為了那些一字一字打在日誌上而使我記起細節的回憶。
為了我竟然記不起那人的樣貌而心痛。

四伯父，再見了。
願你能安眠。

　　　　　　　　　　　　　－寫於二零一一年一月四日晚上七時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