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寄一束康乃馨

   晨光熹微，在這霧濛濛的朝上，獨自踏上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不察人影與炊煙。攀越一山又一山，涉渡一水復一水。顫巍巍的終至山嶺最深處，雲氣繚繞，與世隔絕。復行十幾步，一塊滄桑的墓碑，顯現跟前。

   誰知？那是離我一年之久的母親呀——墓碑猶明的刻銘上她的名，她的姓。碑旁的小草花，迷霧中輕含著露珠，若深巷棄嬰，哭求親情，彩晴霞。我此時跪伏墓前，無端的內感惆悵與遺憾。在這迷霧裏，在這岩壁下，思忖著淚怦怦的人生與朝露……

   生命，一段段不滅的記憶，在時間長河的洗滌下，猶然煥發出當時的光彩。記得在我滿布荊棘，犬吠虎嘯之路上，你曾告訴我：「親愛的孩子，你必在我眼看得到，耳聽得到，手觸得到，愛給得到的地方，好好地活著。只要你在，世界就在。」曾經，這樣的語句，溫馨如冬夜裏的一縷燈光，輕柔地落入我的視覺，讀懂了，心便痛。

   我，不曾忘懷，孩時多嬴疾的我，於某夜燈光黯淡之下，突然的，撲倒在書桌。你揹著迷糊不醒的我，拋下家務，二話不說地奔下樓梯尋找醫院。隱隱約約的，一股愛意只湧向心窩。清晰不過的，一聲又一聲的話語：「孩子，別怕，媽媽在你身邊。」不停地，不斷地慰藉我倦眠的靈魂，若涸轍枯魚沐於浩波。當醒來之時，發現睡躺我床邊的你，依然不忘地撫摸我的額頭。那刻，我聽見一曲調諧溫馨的母愛之音籟。

   此後漫長的歲月，我都在病床挂着鹽水。而你一旦做完家務便帶着飯盒趕往醫院，內裝各式各樣我愛吃的菜。每次你都呼吸急促的來，捧着熱氣騰騰的飯菜說到∶「孩子，你瘦了。來，多吃點。」暖暖的，不經意間的，若晚霞溫熱的餘暉，鮮紅我的心坎；又如嵗寒的早春，溫暖我空虛的心靈。這便是母愛嗎？

   夜深了，我三番五次地叫你先回去。你只說，多待一會兒就回去。然而這一待，便是幾個小時。臨走時，你還不忘地囑咐護士好好看顧我。我的心弦，又一次被撩動成溫馨的樂曲。母親呀，你知道嗎？有你，我便擁有了整個世界。

   如若，康乃馨能傳遞愛意。我願擷百花，在墓前，把遺憾與悔疚鋪成姹紫嫣紅的祝福與歉仄。一年前，又是這霧濛濛的朝上，未及上學，我坐上出租車奔赴醫院。來不及，錯過了——我見你最後的一面。目睹你沒有魂魄的軀體，心，迅即破碎成泛濫的淚水。昨晚，我還堅定的告誡自己∶明天，我要來醫院探望媽媽。當握住那雙沒溫度的手，無盡的遺憾與恨意交織成網，是一生一世皆逃不出的心結——你為何忍心輕易地放開我的手？然而我的生命，從此多了一道既深且重的傷痕。每次觸摸的代價，便是淚流如注的遺憾。

　　你在，世界就在。當母親那慈祥的面容，只能在夢中撫摸之時，我的心，充滿悔疚。我永遠不會忘懷，在我小三時的新年，你在街上擺賣衣服。看見後，我不停地罵你，叫你離開。卻不知，那新年，我們只剩幾角錢。然而在每次的開學日，你總三更半夜便起床，冒着侵骨的寒冷煮着早餐。當我醒來，吃着一頓豐富的早餐時，你沒有一點兒的怨言，有的是充盈的歡悅∶「一條香腸，加上兩只蛋，考試便考得一百分。」一旦這種種親昵的畫面只能成爲記憶時，我如何再去體會一個完整的世界？

　　我知道，我明白，從此，我們就若明月與長江，只能相念不能相擁，一句「媽媽」，在清風中，在歲月中顯得如此單薄無力。這又曾否是奢侈的欲求？傾其一生的淚水祈求過去一瞬的美好。這又曾否是天真的願望？我願為螢火蟲，燃盡一生，照亮我生命中，你不死的印痕。母親呀，你我僅維繫了十幾年的母子情緣，雖短，但你所給予的愛卻要我用一輩子去感念……

　　在你的墓前，帶上千絲萬縷的綢繆，獻上一束康乃馨。終變一顆塵埃，一顆無形的塵埃，長長久久的，與你長埋黃土。每次的雨打芭蕉，牖外亂紅，夢中猶見一束牽腸掛肚的康乃馨，在淋漓淒迷的街道，盡散發最芬芳的馥鬱，蕩漾著無限的溫柔。

　　親愛的母親，兒子不欲打擾你安息的靈魂。惟有退到一人的夢境，重溫與你親昵的片段，聆聽你呵護的疼愛。一年過後，你知否？於你眼中永不成長的孩子，終於曉會操持家務。你含辛茹苦一生的姐姐，終於考上了大學。

　　親愛的母親，你的兒子雖不聰慧。但在你所給予的愛與你所賜予的生命，並會努力懂得在逆境中成長，將劈開荊刺，踏平崎嶇，贏得水湍景明，魚躍鳥鳴。並曉得在既有的幸福中更快樂地微笑。我堅信，我堅強——你一直在天堂微笑地眷顧。
　　
   親愛的母親，我會好好澆灌那束康乃馨，在我流淌的生命永遠珍藏對你的愛。此後，就算我若隨風而落的葉子，離開，哺育多年的母樹，猶一直帶著一份懷念與感恩，任狂風暴雨，浪花掀天直敲打，吹殘我瘦弱的身軀，磨滅我孑然的靈魂。一路的，跌跌撞撞，風塵僕僕地走來。只要信念不滅，愛一直存在，我堅信，我會走向更好的明天。

　　歷經一次精神的洗禮，揩拭淚痕拍乾泥土，走向回去的道路。此時，遠方的朝暉暖暖升起，照開一片迷霧，若光明的神駒，奔馳燃燒。循著這光明的指引，走向鳥語花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