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小時，我就住在這條街，爹娘就在這一區長大、安家、開花、散葉。後來的各種原因就搬出去了。如今，重新回到這裡，一物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歷歷在目，彷彿那不過是剛發生般似的。長而陡的斜坡，脫了皮的欄杆，深深的電車路軌，依舊散發著那回憶的味道。老樹不忘其倔強地佇立著，可身旁的樹苗已成了年輕的士兵準備著使命的來臨；孩子們仍舊快樂地嬉戲，但已不是我們；老伯仍在賣著水果，不過銀白的髮絲已成了發亮的頭皮；家中的老一輩，也已失去了曾經的生氣。
三個月前，外婆還在我家與我樂滋滋地說笑，吃飯，還送了包巧克力給我。她最愛的是畫畫，為了學習畫畫她不惜每日由家中到大學上課，在家中誰都沒有她活潑。她的畫友都說她積極、樂觀、善良，那是當然的，她信主，她信冥冥中自有主宰，她很虔誠，每星期都有去禮拜。可是，您為啥就狠心讓她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靠人給她翻身、擦背，吃飯、說笑、畫畫，日常的打發都成了奢望。對於她來說這該當是何等的無聊，她又怎能接受得了這樣的生活？
記得，兩個月前，我還在學校上課，忽然間家裡說婆婆中風了，我以為要麼是我聽錯了，要麼就是家人講錯了。一向健康的她，就連個感冒也少有。反是公公他既糖尿病又中過風。到了醫院，眼睛前的一切卻把我從想像中扯了出來。儀器發出的「滴度」，手推車輪子的「轟轟」，護士們的「唧唧」，不少親人已坐在門外，戴著口罩，沉默不語。一幅帷幕撲在我面前，仿佛“非典”又重新降臨，又或是電視劇中親人的生離死別到了面臨抉擇之時，如今已成定局；沒有對話，甚至沒有眼神的交流，我雖看不見臉上的容貌，但眼中的無奈與濕潤與醫院的死氣沉沉地相映照著。醫生平淡地說：「你們是她的家屬吧？請做好心裡準備，手術有較高的風險，不少人即使手術成功也會成為植物人。再加上⋯⋯」我聽不下去，只是看著外公姍姍地走到外婆身旁，抓著她的手，親吻她的臉，望了良久，淚水終究是落下來了——老公公的淚水。手術前，必須把飾品脫下，外公拿著結婚戒指並擦著，上面刻著的相信不只是結婚年月，或僅僅只是歲月的光輝。
我的淚也落了。
不！婆婆信主，人是能永生的。神叫世人愛他，讓世人愛世人。死後，若有天有人在心中念起他來，他便又在其心中活過來了，世代相傳，永生永息。死不過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另一種生活的到來。
今日，站在外婆面前，我並沒有痛，日子讓我忘記了它，或許我已經接受了現實。我在想外婆會喜歡這樣的生活嗎？或許她現在根本就已經沒有思考的精力呢。父親對母親說：「有些病你是幫不了的，即使你花光了錢，人還是終要走的，你不如說服你的姊妹讓她安息吧⋯⋯」母親不語，但是眼中看到的是萬個不情願，誰又願意終結一個養大她的生命呢？只有禽獸會吧。事實是現在每個人都受著各自的苦。或許婆婆希望每個人都樂著。人不總是會死嗎？
活著又談何容易？在不清醒中來到世界，細細領會著世界愛恨情愁，又在茫茫中渾渾噩噩地草草走過一生，最後在清醒中驀然離去。或許會在人間的另一端出現，人稱天堂和地獄。
茫茫中，林肯廢了奴隸制度，迎來了幾乎所有人的掌聲輿愛戴；愛因斯坦一生投於物理，滿足著代代人的好奇心；德蘭修女幫助窮人救窮人，救了人類的良心⋯⋯總有些人能在我們心中燃起一絲火花，往往就是這點火花照亮了心房。有甚麼理想是不足以譁然的呢？正如婆婆一生做的，就是養活下一代人，如今使命完成了，享受著兒孫滿堂的樂子。一生能教懂我們的，太多太多⋯⋯
看著家中的全家福，婆婆牽著我的手，臉上的笑容仿佛訴說著這一生的意義。痛，不過是愛的載物。
要走的就讓它走吧，能留的就留下來吧，活下來的終是會活著的。
冥冥中自有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