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痛　愛不止息

路上的車輛沸沸揚揚，西裝革履的工作男女，在天橋、馬路上穿梭。我摸索著站在紅綠燈前，舉頭望著對面聳高的商廈，亦步亦趨的橫過馬路。片刻眉額蹙蹙，戰戰兢兢接過電話後，心底一片茫然，不願發生卻早已料及的事實將會發生：祖母真正的病危。生命，總讓人驚顧不遑。

趕往醫院的途中，我緊捏著電話，期盼好消息傳來，祖母能度過難關。走進大堂，感到誤闖迷途，刺鼻的消毒藥水味撲鼻而來，處處都是強調衛生、純潔的白床單、白袍，矛盾的卻是誰也知道這是個充滿病菌、更散落著死亡的黑暗的地方。無間的咳嗽聲和抽搭聲讓人感到煩厭，但眼看酣睡的小孩依偎在母親懷裡，祖母帶我看病的回憶被打翻了。淚，潛潛默默的掉下。

踏入病房，忐忑的心剛要鬆下來卻又揪扭著。窗簾是素白的，空氣是苦澀的，燈光是如此的昏暗。祖母臉上褪去了不少昔日的稚氣，取而代之是一種沉邃的氣息。我與祖母默然對晤，不時端相著祖母，眼角兩抓深深的皺紋隨著瞇眼的動作而顯得更深，眼中仿似藏了無數的感謂，坦然我卻摸索不到深處。「孩子，隨便坐吧，招呼不到」祖母苦笑著說。我坐在祖母旁邊，輕輕的捉住她的手，這是一雙充足歲月的手，粗糙不巧；傾聽她說著往日的故事，驟然間，心裡增添了許多歲月。

回憶洗滌了心靈。

祖母是我最敬愛的人，因為她的臉上總是安祥慈和，展現著和藹的微笑，讓孩子們感受她的愛。兒時，我愛拖著她那結滿老繭的暖手上斜落斜來回家校，卻不知其辛勞。病時，她總愛用山楂餅等百子櫃內的甜食來逗我開心，卻不知其憂心。閒時，她給予我最愛的吹波膠，我總會爬到她的床上閒聊一番，卻不知其睡意。溽暑時，她會牽著我到岸邊浸泡海水，津潤消暑。祁寒時，她總會遞上溫水給我，好讓我滋潤乾裂的口唇。夜深備試時，她為我預備甜湯，一股暖流流過心田，總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感動。祖父死時，她沒有太過傷心，反而安慰淚如泉湧的我說祖父不過是去遊歷天南地北，總有相聚的一刻。坦蕩蕩的她教懂我大無畏、無懼色的精神；常感恩的她教懂我在磨難裡充滿恩典；她教我人生不只權勢，更重要是為別人帶來影響力；她為我帶來愛，教懂我什麼是愛，怎樣去愛……淚，再次不自覺掉下，打在祖母手背上。

時間流動了現實。

祖母掌心的微溫漸減，有點涼，更直傳心底。突如其來感到一陣心悸，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可奈何之惆悵。未幾，祖母已矇然睡去。窗外灰暗的天空垂下一幅透明的珠簾，朦朧的像騰起一股白煙。四周的是景物卻充滿寒冬的氣息，街上的途人寥寥可數，一片空寂，顯得格外寂靜。往日聒鬧喧噪的叫賣聲、行車聲都給北風吹走了。無助之際，突然有種柔弱無依、蕭瑟冷落的感覺。近距離注視著冷冰冰的軀殼，我仿似懂了一個道理：一個充滿價值的生命往往能鼓勵另一個在低谷的人重新振作起來。祖母的活著、愛著，留下好的榜樣給我學習，我深信祖母的死亡是生命中另一種的延續，悲愴後的我仍是背著，更要背負著祖母的價值活著。生老病死，不過是人生恆久不變的定律。

生命是激流。人往往看不清生命與死亡之間那微弱的關係。生命的意義就是在變幻中的長流中尋找著恆定，尋找著意義，尋找著價值，最終等待無情的時間，永不停止，永遠向前流去，讓崢嶸歲月將芳華腐蝕，把燃燼的人生化成骨灰。祖母的生命，成為了我的微妙牽絆，豐盈了我的人生前路：愛，不是單方面要求，而是無條件的施予；愛，不是爭執吵鬧，而是謙遜憐惜；愛，不是百無聊賴，而是讓人無語凝噎。

離開醫院，街上暮色蒼茫。冷颼颼、黑魆魆的傍晚顯得形單隻影的我更孱弱、更要別人的疼憐。不禁想起過去的日子恍如輕煙被微風吹散，如薄霧被初陽蒸融，祖母的親切和關懷亦因此消失。生命，只能偶然回顧。

心靈抓住了回憶。

命裡有時，我只能把祖母的愛凝固成一份記憶，把這份凝固的過去，牢牢的存在心裡，因為流動的時間，不容留住，所有歡笑，所有眼淚，所有喜悅，所有痛苦，因它們終歸滅跡。

依稀記得兒時的我總不明白祖母為何經常熬湯，人愈大，對一碗湯愈不在意，但為敷衍祖母的呢喃，總待熱燙的湯冷卻後，才把它喝掉。遺憾在祖母心內：那碗熱湯是一條虹橋，貫穿老邁祖母和冷漠長孫的兩顆心。

現實超越了時間。

那碗熱湯，熬出了她對我的著緊和堅持；那碗冷湯，嚐到了她對我的叮嚀和希冀。今夜，我只能懷念祖母，懷念她的面容、她的囉唆和她的熱湯……我後悔待熱湯冷卻了，才懂得欣賞它的味道。

時間與死亡一樣都在逝去的時候已沒法回頭。我只有背負著祖母的精神，不要愧對自己的歲月活得更精彩，不論風有多大、水有多深，奮力完成自己的人生競賽。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光陰如白驅過隙，剛才的愁雲消失了，心裡不禁泛起愜意，走在街燈照射的斑駁大道。街頭上，憑欄遠晀，鱗次櫛比的商廈，與天比高，華燈初上。仰望叫人夢縈魂牽的晚空，我不再怕隆冬、北風，因為祖母會一直陪伴在我左右！生命，是愛不止息。

傳說人離開這個世界後，便會化作一顆閃爍的明星，在天上守護著它愛護的人，替他們照亮未來……祖母，您此刻在夜幕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