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離別之痛 ? >>

如果說飄落的秋葉是命運的終籤，那麼拂過葉子的秋風便是最輕的嘆息。

我的桌子上永遠擱着一頂悒鬱暗灰的、毛簌簌卻有些脫線的冷帽，它總是安詳地睡在這裡。不動聲色，靜靜地，靜靜地，以磊落大方的姿態存在這侷促的空間， 像一位佝僂的伯伯躺着對我的微笑。朋友們知道我壓根兒不會戴冷帽，每回來我家總會對它投射奇異的目光，而我亦只會微笑作回應 ; 因為這頂冷帽並不是我的，而是你和我回憶的細碎。

思海一直在翻騰着，我甘願遇溺，我還不能從你的離別中自救 … …

厚厚的眼鏡把你的鼻樑捏成赧色，如硃砂痣般紅，而你卻並無私毫埋怨，只埋首於手中的針線活兒 ; 你的手工並不靈巧，雖然你全神貫注的，但粗糙的指頭縱然只是要把針織繞一圈再穿過，對你來說卻比登天更難。父兼母職，是何等的辛苦 ? 何等的偉大 ? 然而，我卻幼稚得把它當作是理所當然。

「來，爸爸替你戴上。」你溫柔的聲音在我的耳畔沉甸，從兩個四方框中，你那雙滿佈皺紋的眸子瞇得像一彎月 ; 然而， 我身邊的同學們的帽子總是色彩繽紛，好不眩目。雖然心中並不喜歡這暗灰色的帽子 ， 但我只好把不滿吞回肚子我終不由得撅嘴，鼓起兩泡腮子，把那頂帽子從頭上脫下。你挑了挑眉，蹲在我跟前笑道 :「帽子能保暖便可以了，何必介意它的外表呢 ?」你摸了摸我的頭顱，示意我該明白這道理，而我卻故作不懂，每天想盡辦法損毀它，為的只是能借意嚷着買另一頂更美的帽子 ; 每天只把它亂放，任由它被老鼠咬破也置之不理。

現在，這道理我可懂了，你卻甩開了我的小手，任由我用小手捉揉着你的衣角，向躺卧的你投射不解的眼光。直至我的淚終如折翼的雀鳥，有循逃不了的意圖，傾瀉而下，但仍喚不回你一絲的氣息，只得任由淚水浸蝕手中捏緊的暗灰色冷帽，按壓不住時間流動的軌跡 … …

我的傷，我的痛，已淡化成負數，撫心自問我並無力償還。那睽違已久的缺頁在我毫無預警下再之被翻開，一字一句烙下了永不磨滅的傷痕。

那天你如常在碼頭下船後，趕緊奔回家，為的是能煮一頓美味的飯菜予我，縱然我多番的埋怨，說這菜弄得太鹹了、那菜弄得太淡味了、還有還有 … … 但你總是報以微笑，彷彿回到當初你為我在冬至來前趕織冷帽一樣，而我每回卻要你受盡我的銳齒伶牙。然而，此次你下班得較往常晚，命運為你發出警號，「嘭」的一聲響徹雲霄。當我趕到現場時，只見你手執着那冷帽，緊緊的，緊緊的 … …
你可知道，我曾經多麼的恨你 ? 恨你為什麼可以如此狠心拋下我，讓我自個兒在思念中掙扎 ! 為何你就不能堅持下來 ? 我無法不恨，當初我顫抖的聲音在你的耳畔猛力拉扯，直至聲嘶力歇，還是不能把你拉回來。究竟是你的捨棄，還是命運的捉弄 ?

紙錢兒一張張地飄逸空中，以雜亂的步伐演繹悲痛。再緩緩地散落在地上，似是啞哭，又似是因悲傷過度而變得手足無措。黑白的愁容向的襲來，但嘴角依舊上揚着，頭上亦戴着那頂暗灰的帽子。曾經我亦以為已淡忘了，直至那頂冷帽再次映入我的深眸淺靨 … …

那「嗆嗆」的針織再次響起，爸，是你在天國手織冷帽嗎 ? 畢竟，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