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茶
       眼前景象模糊不清，黑與白不斷交錯重疊，一片影子闖入我的視線，景象一瞬間清晰起來，那片影子靜靜地躺在書桌上，是一片枯黃的落葉。我揉揉眼睛，看了看堆積如山的功課，嘆了口氣，繼續埋頭苦幹。
       一陣清香悄然而至，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媽媽走進房間，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杯茶，再躡手躡腳地離開。怎料，這香氣早已知會我她的到來。我捧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沁入心脾的清香，透著絲絲苦澀，漸漸膨脹，把我的心溫暖起來，疲勞頓時銷聲匿跡，就像她的懷抱，讓人感到安逸。我看著杯中綻放的菊花浮浮沉沉，情不自禁地用勺子在水中弄一個漩渦，把菊花全捲進去。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做的惡作劇，她總會輕敲我的額頭，柔聲說道：“你不可以欺負菊花噢！”
       每逢秋至，身子佝僂的她總會帶著我挨家挨戶地拜託鄰居們把家中凋謝的菊花於秋末交給她。秋末之時，家中堆得比我還高的菊花總能令她笑逐顏開。她會把這些菊花略略沖洗後，便讓它們在院子裡曬太陽。幼小的我用那胖乎乎的手指，費力地把菊花翻來覆去，她用手背為我拂去臉上晶瑩的汗珠，又不忘用指腹刮刮我小巧的鼻子，我眯起眼睛，大汗淋漓的她看起來閃閃發亮。午陽把這一大一小的身影烙在微醺的菊花上。
       吃早餐前，我支著腦袋看她洗菊花，煲熱水，泡菊花茶，焦香充盈著飯廳。我噠噠地喝著菊花茶，微微的苦澀使我不禁吐了吐舌頭。我仰起頭問她：“爲什麽我們每天都要喝菊花茶呢？”她放下手上的刀叉，呷了一口澄黃的菊花茶，微微笑著說：“因為很好喝呀！而且對身體有益喔！”我嘟起小嘴，不滿地說道：“可我不喜歡呢！苦的呢！我要甜甜的啦！”她用手輕撫我臉蛋，坑坑窪窪的掌紋割得我生疼。我搖晃著她佈滿斑點的手臂，撒嬌地說道：“可不可以不喝呢？我想喝益力多，有益腸道的益力多啦！”她在我額頭輕輕一敲：“不行，快喝吧！”我鼓起兩腮，轉過身去，不理她。
       我坐在憂傷的靈堂里，身上素白的孝服繡上一朵小雛菊。黑白照中的她笑得很燦爛，像一朵盛開的菊花。滾燙的淚珠碎裂在冰冷的相框上，我使勁地擦拭著，擦拭著……
       秋風蕭瑟，她向我溫暖地笑著，我伸出手，碰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我懷中怒放的菊花映著她臉上的燦然，我仿佛聽到她的細細叮嚀，如那杯中的菊花漸漸舒展，舒展……
       多年後的今天，我手中的菊花茶雖然沒有我魂牽夢繞的焦香，但菊花獨特的苦澀就像她的信物，代替她見證我的足跡，為我的心注入一股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