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今天是六月十五日，星期五。中文科的陳老師手捧着一堆色彩繽紛、有着各種圖案的信封與信紙，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教師桌上然後說：「適逢這個週末是父親節，我希望同學可以寫一封信給你們的爸爸，慰勞他們在工作上的辛勞，然後由我替你們郵寄給他們。好了，每個同學出來選個信封和信紙，再利用中文課的時間完成。」老師的話音剛落，同學們頓時就到老師前，最前頭的是班中的女同學，她們正興高采烈地挑選着要些什麼顏色與樣式的信紙。我則拿取了最平凡的信紙，然後在座位上，開始動筆起來。

　　「爸，我想念你，不止在這一個時刻，尤其在我寒冷顫抖的時候；尤其在我深夜孤獨的時候；尤其在我過父親節的時候。在我的印象裡，你是一個嚴厲的父親。記得我小時候與其他孩子吵架的時候，你什麼情況也沒有問清楚就二話不說地掌摑我起來，我曾經恨過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父親。在我印象裡，你是一個細心的父親。有一次我弄丟了玩具而足足哭了一天，而你卻像個傻子一樣，搜查每一個我遺忘的角落，結果你幫助我尋回玩具。雖然後來長大了知道是你當天跑去市集購買得來的，但我仍感激你的這番心意。爸，我還是想念你。」

　　「在你離開我們的晚上，我特別想念你。那次我又足足哭了一整晚，不過這次是因為你的逝世。你離開我們的晚上，我害怕至不能入睡。至於那晚飛進家裡的蝴蝶，家人都說那是你來的，但我卻害怕得捲縮在被窩內，連看的膽子也沒有。到第二天起床，我懷着惺忪的眼睛，看見大廳上擺放着你的遺照，原來我才知道，你是真的離開了我們。你離開了我的世界，一個找不到音樂、沒有希望和愛的世界，甚至到現在，我仍覺得人生是淡漠的。當家家戶戶在父親節慶祝之時，說出父親二字我會羞澀不已，難以啟齒。」

　　「呂成宣！你在這兩課的時間幹什麼，為何你的信紙還是空無一物的？」陳老師拿起我的信紙後憤怒地咆哮道。「陳老師，我寫不出來。」「寫不出來也要寫，今天你放學留下寫完了才可放學！」他然後氣沖沖地走出課室。

　　「爸，多希望那離開課室的是你的背影，起碼我們的距離只差十二米，那麼我也可以追趕上去。」

　　留課的時間完結，陳老師站在門口親切地問道：「你寫完了嗎？」我沒有言語。他馬上察覺事情不對，頸上白哲的皮膚頃刻間舖滿青筋。我卻異常冷靜，看着陳老師氣得左蹦右跳，我反而覺得正在懊惱寫信的不是我，而是他。

　　後來老師給我家打了一記電話，「邀請」我的家長親臨學校，說是要了解我多一些。如他所願，後來媽媽來臨了，把我的家底一一訴請這位今年少執教我們中文科的陳老師。當陳老師知道後，向我投來一個目光。

　　「爸，你離了的世界，變成了一個黑暗的國度，無情冰冷的瞳孔高掛在晚空之上，投來同情及憐憫的眼光。這使我渾身不自在，因此我恨一個沒有父親的國家。

　　陳老師的目光，清澈有神而充滿期待，相比起親戚們的奇異眼光，我只讀出了對學生的無私焦慮和鼓勵，卻找不到絲毫的同情和失望。那時候我才懂得，陳老師所懊惱的不是信紙的空白，而是空白的心。

　　「爸，原來你的離開，並不是結束，相反，我卻找到了一個開始，我發現了原來世界有很多被我所忽略的愛。雖然這一封在父親節前寫的信寄不出去。但我卻決定，先把信寫好，然後從心裡向您寄去，請記得接收，若果等得太久，一定要問清楚送信的郵差叔叔，確定信能到達你心中。」

　　我合上記事本，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六月十四日，離父親節還有四天，我今年決定，帶媽媽和陳老師一起聚餐，以報答大家對我的愛，包括已逝世的父親。

　　其實結束，未必是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