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恆
 
　　「桃花依舊，人面全非」，我想也正適合形容眼前的景象，空蕩蕩的大屋，所有的家具都被白布掩蓋著，像刻意把當年的事情抹去般。數年來，親戚們都避談這件事，也許是怕觸景傷情，也許是覺得家醜不外揚。與其說人去樓空，倒不如說是時間把這裡痛苦的回憶給沖淡了。事隔多年再次踏足此地，沒有半點愁緒，卻有一縷的懷念。揭開滿佈塵埃的白布，往事如倒帶般歷歷在目……

　　那年盛夏的一天，媽媽收到舅母家的電話後便著我們趕去舅母家，第一次，我看見了媽媽沈痛又慌張的眼神，就知道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到了舅母家，氣氛異常沉寂，偶爾只聽到孩子的哭叫聲，舅母像受了驚嚇不懂反應似的，目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抹眼淚，年幼無知的兩個表弟妹則由親戚看著。不少從房間裡出來的人都傷感地拍了拍舅母的胳膊，然後靜靜地離去。原來，舅舅去逝了，他是自殺的，他去逝前給舅母寫了封信，說他忍受不了病魔的折磨才決然離去的。知道這消息後，我真的不知如何反應，目瞪口呆，我一直以為這些情節只會發生在電視劇集上，如今卻在我身邊發生，我接受不了，更不會相信，更何況是舅母呢？我一向堅強的舅舅，你又怎忍心拋下妻兒不辭而別呢？

　　記憶中的舅舅，有一身健康膚色，身材魁梧，他是當水手的，薪金尚可養活妻兒，一家四口生活安逸。他有一對粗眉，倒八字形地掛在雙眼上，兒時見到他時我真的有點害怕，以為他很兇惡。但相處過後卻覺得舅舅也是平易近人的，只是有點沈默寡言罷了。舅舅很喜歡小孩，每每到他家玩，他都會為我們準備很多食物，很多玩具。我們在一邊玩，他則坐在另一邊靜靜地看著，不時看到他嘴角微微向上揚，露出一副慈祥的樣子。那時年幼，只被零食吸引，忘了邀請舅舅一起玩，我想，即使是玩「煮飯仔」般的孩子玩意兒，他也會很樂意和我們玩的。

　　後來，舅舅病了，連日的診斷，醫生說舅舅患了鼻煙癌。那段日子，舅母忙著陪舅舅覆診治療，我只從媽媽那裡得知，舅舅的病情反覆，時好時壞。漸漸，他連說話亦有困難，病毒連他的聲帶也侵襲了，令他只能勉強地吐出相近的沙啞的發音，而且身體亦愈來愈瘦，形鎖骨立的，還有那變得黃褐色的臉，令人看到也心疼。那時我亦少去了舅舅家，除了因為忙於考試，還有我不忍心看到舅舅，我怕我的眼淚會不爭氣地流出來。吃飯對舅舅而言更是痛苦的煎熬，那年公公的生日，吃飯時舅舅坐在我對面，只見他每次只吃小半口白飯，咀嚼過後想咽也咽不下，最後就用清水勉強把它吞下，然後傳來一陣痛苦的喘咳聲。一口，兩口……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再也沒有勇氣望過去了，只低下頭猛地爬飯吃，別人說白飯是甜的，但我卻感到碗裡的白飯愈來愈鹼……

　　當時到他家作客，桌子上依舊擺了零食玩具，不同的是，舅舅再沒有坐在那裡看著我們，也許他是不想我們看到他喘咳的樣子，嚇壞了我們。我知道舅舅很堅強，一直默默地承受著痛楚，努力地撐下去……我很想給舅舅一個大大的擁抱，讓他知道我們一直與他同在，可是，膽子小的我卻沒有勇氣這樣做。

　　舅舅去逝的消息真的震撼了我，對舅舅身邊的人而言，他是自私的，因為舅母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過來，獨自養活一對子女。但當我想到舅舅那病容，或者這也是一種解脫，同時，我猜舅舅這樣做是不想連累家人，要知道這病要醫治很長很長的時間，舅舅寧可把這筆錢留給年幼的子女，我們，還要責怪舅舅嗎﹖

　　如今事隔多年再次踏足此地，看到這陳舊的家具，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責怪舅舅當年的自私，只是懷念舅舅為我們準備的零食玩具，還有他那溫柔的微笑，慈祥的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