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笑》      6A楊景揮

「請問……請問華安醫院怎樣走？」

「走過右邊這條小路，向前走到盡頭便是。」一個滿臉皺紋，頭髮稀疏的老者回答。

「這條小路貌似很陰森恐怖，茫茫無盡頭似的。沒有人伴我走，我又從未走過……有其他大路嗎？」我接著問。

老者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輕輕地說：「走吧，年輕人，這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並不可怕。」那老者的話並沒有給我多少安慰，我提心弔膽，摸著黑，提著顫抖的雙腿，一步一步地穿過那幽暗的小巷。我一直走著，驀然發現前方有一絲暗黃色的燈光，便加快腳步，心想要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我循著那光源走著，前方的光愈來愈清晰耀眼，終於來到這燈火通明的醫院。一股似曾認識的清毒藥水氣味撲入鼻中，領著我回到結識「她」的時光……

「呀！流血了！」身旁的女同學嬌聲地道。那是位新來的女同學，飄著一頭烏亮的秀髮，水汪汪的眼睛在眼眶裏溜著，似乎絲毫不覺半點痛苦。柔荑般的纖纖細手戴著粉紅色的布手鐲，繡著「緻君」的名字和圓圓的花紋，加上如凝脂般的肌膚，煞是好看。右手卻握著那柄沾上了鮮血的界刀，她似乎未意識到要怎樣處理左手的傷口，放下手中的「兇器」，只是呆呆地坐在位子上。身為男士的我，當然有紳士風度，一個箭步上前，帶著緻君到醫療室處理傷口。

整個醫療室充滿消毒藥水的氣味，眼前的少女卻未有因藥水帶來的痛苦而面有懼色，反而從容地與我談起天來。

「妳的手……鐲很是漂亮。」我盯著傷口旁的手鐲，由衷地道。

「是嗎？那是好友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緻君臉頰紅紅的道。

「但現在左手受了傷……你先替我看管吧！可不要弄丟呀！過幾天向你取回。」說完便把手鐲遞給我。我盯著她臉蛋上的小酒渦，實在太美了。我呆了半晌，老師正好走進來，笑問：「在當護士嗎？」

我猛然醒過來，亦從回憶中返回現實，想起今日此行的目的──探望緻君。

我提著沉重的腳步前進，穿過死白色的走廊，來到病房門前。我停下來，望著這道熟悉的門，沉重地吸了口氣。這裏的空氣仿似充滿鐵質，令人呼吸困難，每一下心跳都更為強烈。門上的秒針也走得特別緩慢，「咯……咯……咯……」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本能使我扭動門鎖，馬上走到病床的旁邊。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影像，是一個熟悉的微笑。這微笑，我曾以為再也不會看到了。最後一次見到的，在那恬靜的沙灘，雲簾上掛著半個紅紅的火輪……

「日落好美！」依偎在我肩上的小可人兒道。那水汪汪的眼睛，緋紅的面頰，兩個小小酒渦、如凝脂般的肌膚，加上甜美的聲音，簡直熔化了我的心，絲毫不覺緻君剛經歷喪母之痛。「醫生說我可能遺傳媽媽的白血病。」緻君輕輕地道。一剎那的不安在我腦海中閃過，她接著說：「放心，我定會好好活下去。」我的思想都寫在臉上，一下子便被緻君看穿。她繼續依偎在我肩膞上，嘴邊總掛著那甜甜的微笑……

回到病房，我走到床邊，無力地俯伏在緻君的大腿上。我沉默不語，怕會讓緻君感到恐懼，怕會忍不住哭泣，怕把氣氛弄糟了。我知道時間所餘無幾，我要把握我倆僅餘的相處時間。我怕她要獨自面對死亡，面對可怕的事，我怕再也看到她那攝人心神的小酒渦……

我俯伏了良久，時間停了，世界停了，身邊的一切也停止運行，緻君也悄悄地睡著了。只剩我心「怦怦」的悸動和生命監察儀器發出的聲音。我呆了，呆了。心也涼了，心跳驟然慢了下來，只想隨緻君而去。這時，醫生衝進病房。我想，我應該像電視劇中的男主角，捶胸頓足，放聲大哭。但我做不到，腦袋一片空白，實在不知該做什麼。我似石像般呆呆地站在房門前，萬千回憶一下子又湧上眼前。

三個月了，緻君已離開我三個月了。我行屍走肉地活了三個月，我思考了死亡的問題三個月。離開為了什麼？死亡又是什麼？我實在想不透，猜不透。三個月來，我四出亂逛，漫無目的地走。我又走到那華安醫院的小巷前，卻已不見那半禿頭的老者。我突然想起老者的話：這條路所有人都要走，死亡不正是這樣嗎？

我轉動著緻君的粉紅布手鐲，又是一陣心痛。我始終捨不得緻君的離去，尤其那甜美的微笑……